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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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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拽住岳山川的胳膊,一级一级跳上台阶。桌上摆着一碟油炸花生米,还有几瓶牛栏山白牛二,已经空了大半。父亲和三伯喝得二麻,脸颊酡红。

三伯还清醒些,见有人来,忽然想起了什么,慌忙把桌上一个本子卷起来塞进衣兜里。

甄稚眼睛尖,看见那是一本病历,右上角印着市人民医院的字样。

她心里猛然一沉,想起寒假时无意在医院窥见的那一幕。

人世间,各有各的烦恼忧愁。人到中年,失意都要借着酒劲才说得出口。

“爸,吃面。”她只是这样说。

甄青松一愣,看着女儿手里那碗热气微弱的面条。汤里浮着薄薄的油星子,小油菜已经泡得软烂,面条也黏糊在一起。他拿筷子翻动几下,碗底露出一个荷包蛋。

他想起什么,搁下筷子叹道:“你妈妈今天早上嘱咐我买鸡蛋回家,我给忘了……”

“别瞎担心,爸炒股有内部消息,这一次只是失误……”甄青松拉过女儿的手。那只小手上长着越冬的冻疮,摸起来像是遭虫害的石榴树干上凸起的树疤。

“我保证,下一次绝对能翻倍赚回来——不,三倍,五倍地赚回来!爸到时候带你去王府井买新衣服,买能打电话的手机,好不好?”

但甄稚只是默默地把手抽回来,缩进袖子里。

“林家已经不给红叶订单了,是不是?”她冷淡地说,“大货质量和样品完全是两个档次,林爷爷念着旧情没跟我爷爷说,还是签了货。上次去天津,我在林家的仓库看见了,比动物园批发市场的衣服还不如。”

甄青松的手僵在半空中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讪讪地搭到桌边。

“小孩子懂什么?读了几年书就以为比你老爹厉害了?”他自觉面上无光,语气生硬,“这几年实体生意不好做,周边厂区每个月都有新的制衣厂建起来,跟我们抢生意。我要不压缩些成本,那么多工人的工资怎么发?用你的零花钱发吗?”

“我是不懂,我也没您厉害。”甄稚不卑不亢地看着他,“我只知道,自从您接手了红叶,爷爷和我妈没有一天顺心过。”

“啪!”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她脸上。

甄稚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,脸颊立刻烧起来。但她心里有股气,哪怕眼圈热得马上就要涌出泪,她硬是憋着没哭,盯着气急败坏的父亲。

甄青闲起身要拦他,被他一把推开。

“你这是什么眼神?”甄青松气得发抖,指着她的鼻尖,“我是不是从小到大太惯势你,把你宠得忘了自己姓什么?”

他举起厚实的巴掌。甄稚下意识闭上眼睛,等待着重重一记耳光再次落下来。

又是“啪”一声响,火辣的疼痛感却始终没有出现。她撞进一个炽热却不柔软的怀抱,冰凉的金属扣硌着她的脸。

她睁开眼睛,看见父亲怔怔地举着手。岳山川的左脸颊红了一大片。隔着衣料,她能听见他胸膛里强有力的心跳,坚定而稳重。

趁着甄青松发愣,甄青闲赶紧把他拉到一边,挥手示意两人赶紧走。

甄稚轻轻推开那个怀抱,转过身一级一级单脚跳下台阶。

岳山川追上来:“你倒是灵活,一只脚也能跑这么快。”

她在小院中央停下来,借着微弱的光亮,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:“对不起,让你挨了我爸一耳光。”

“以前我闯祸没少挨打,早都习惯了。”岳山川被她盯得不自在,眼神移开,无所谓地摸摸微肿的脸,“不过,最近替你挨的打可真不少。我们什么时候是这种关系了?”

“就当是欠你的。”甄稚站得腿酸,拽住他的胳膊,慢慢地一步步往前跳,“我现在也没什么能还的,只能先欠着了。”

她叹了一口气,“要是时间能过得快一些,我能快点长大、毕业就好了。”

曾经岳山川以为,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,之后渐渐意识到,她的幸福或许已是千疮百孔,风雨飘摇。再后来,他觉得她只是格外迟钝、没头没脑,才显得有些天真无虞。

直到现在他才明白,她其实什么都懂,只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,才装作毫不在意。

他们跨进四合院,客厅的灯光从窗帘后透出来,柔和而明亮。但甄稚知道,现在客厅里空无一人。

“我去和爷爷、我妈说一声,找到我爸了。”甄稚想了想,又说,“我书桌上有几本医学书,书脊上有贴市图书馆的标签。你明天能帮我还回去么?”

“好。”

“再帮我借几本经济学或者管理学的书。”甄稚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
岳山川本想安慰她,想到一整天下来,她也已经很累了,就只是应允了她的请求。看着她疲惫的背影,一个人走向客厅孤独的光亮里,忽然叫住她。

“什么都别想,好好睡一觉。晚安。”

“……晚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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