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0章 命名礼(2/2)
"
龙安心照做了。火焰的热浪灼烤着他的掌心,汗水很快顺着胳膊流下来。
务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。她用那块绣着苗文的布条缠住龙安心的手掌,嘴里念着一段急促的咒语。布条接触火焰的瞬间竟然没有燃烧,反而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清香。
"现在你是吃苗家饭的人了,
"务婆松开手,
"以后死了,魂灵也要回到这片山。
"
龙安心低头看着手掌——蓝色的布条上,白色的绣线正在慢慢变成金色,像是被火焰注入了生命。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,连省里来的领导都忍不住往前挤了挤。
"这是......
"龙安心刚开口,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。他本想忽略,但看到来电显示是深圳的区号,还是歉意地退到一旁接听。
"龙先生,您参加文博会的尾款已经打到您账户了,
"一个女声公式化地说道,
"扣除税费后是四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元整。
"
龙安心愣住了。这个数字太过熟悉——十年前,包工头卷走的正是他三个月的工资,四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元。他曾经在那个闷热的工棚里,一遍遍计算这个数字,幻想着拿到钱后要给林妍买什么样的戒指。
"龙先生?您还在听吗?
"
"在的,谢谢。
"龙安心机械地回答,挂断了电话。
他抬头看向鼓楼,吴晓梅正接过务婆手中的铜铃,按照古老仪式绕着火塘转圈。她的绣花鞋踩在青石板上,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鼓楼地砖的特定纹路上——那是墨师告诉他们的
"声波节点
",能让铜铃的声音传得更远。
四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元。十年前被夺走的,如今以另一种形式回来了。龙安心摸出钱包,抽出那张已经褪色的工资条——
"龙安心,2013年9月,应发48623元
"。纸片边缘已经起毛,折痕处几乎要断裂。
火塘里的火焰突然窜高,将整个鼓楼内部照得通明。龙安心看着吴晓梅的背影,她手中的铜铃在火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。一瞬间,他仿佛看到了某种命运的循环——广州工地上的尘埃与凯寨鼓楼里的火光,包工头的欺骗与务婆的祝福,林妍分手时电话里的麻将声与此刻铜铃的清响。
"阿心哥!
"吴晓梅在叫他,
"来接下铃铛!
"
龙安心将工资条重新塞回钱包,走向火塘。当他从吴晓梅手中接过铜铃时,两人的手指短暂地相触。她的指尖有常年刺绣留下的茧子,粗糙却温暖。
铜铃比他想象的要沉,铃舌碰撞内壁发出
"叮
"的一声。务婆开始唱诵古老的《命名歌》,歌词讲述着枫香树如何生出蝴蝶,蝴蝶又如何产下十二个蛋,最终孵化出苗族、汉族和世间的万物。
龙安心跟着节奏轻轻摇晃铜铃。他发现铃舌的摆动有种奇特的规律——向左三下,向右两下,停顿,再重复。这节奏莫名让他想起建筑工地上的打桩机,只是更加柔和,更加......有人情味。
"现在,
"务婆唱完最后一句,用汉语说道,
"阿耶玳的所有人,来喝同一碗酒。
"
吴晓梅的母亲端来一个硕大的木碗,里面盛着浑浊的米酒。碗底明显有个小洞,酒液正慢慢渗出来,滴在火塘边的石板上,发出
"滋滋
"的声响。
"这是和解酒,
"吴晓梅小声解释,
"碗底有洞,表示让过去的怨恨流走。
"
龙安心接过木碗,小心地抿了一口。酒液比他想象的更甜,带着某种草药的苦涩。他传给下一个人时,注意到省民委的马处长正用手机拍摄整个过程。
"这是我们苗族古老的'议榔'制度,
"龙安心听见王主任向领导们解释,
"象征着集体契约精神......
"
酒碗传了一圈,最后回到务婆手中。老人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,然后把碗倒扣在火塘边。渗出的酒液很快被火焰吞噬,升起一缕青烟。
"礼成!
"务婆宣布道,铜铃再次响起。
人群爆发出欢呼声。芦笙和木鼓同时奏响,孩子们开始绕着鼓楼奔跑。省里来的领导们看起来既惊讶又满意,马处长甚至跟着音乐节奏轻轻点头。
龙安心退到一旁,看着这热闹的场面。他的手机又震动起来——是银行发来的入账通知:
"深圳文博会尾款48623元已到账
"。
"怎么了?
"吴晓梅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,手里拿着两杯米酒。
龙安心把手机递给她看:
"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被包工头拖欠的工资吗?就是这个数,一分不差。
"
吴晓梅睁大眼睛:
"这么巧?
"
"是啊,
"龙安心接过酒杯,
"像是......某种闭环。
"
吴晓梅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:
"苗家说,山不转水转,水不转人转。该回来的,总会回来。
"
龙安心望着她映着火光的侧脸,突然有种想要倾诉的冲动。他想告诉她,两年前的那个雨夜,当他拖着行李箱站在村口时,根本没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。他想说他曾经多恨那个包工头,多恨抛弃他的林妍,而现在,那些恨意就像碗底流走的酒,已经消失无踪。
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。
"对了,
"吴晓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
"明天县里要来人拍摄包装车间的流程,说是要放在文旅宣传片上。
"
龙安心点点头。自从他们的产品在文博会上走红后,各级政府的参观考察就没断过。起初他还很兴奋,现在却开始担心这种关注会不会影响合作社的正常运转。
"我跟他们说只能拍上午,
"吴晓梅继续道,
"下午务婆要给孩子们上古歌课,不能打扰。
"
龙安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。吴晓梅总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。上个月有家电视台来拍摄,非要让务婆穿上他们带来的
"更漂亮的民族服装
",结果老人气得一整天不肯说话。
"还有,
"吴晓梅压低声音,
"王大勇今天早上又来了,说林氏集团愿意出双倍价钱买我们的紫米种植技术。
"
龙安心皱起眉头。自从他们的富硒紫米被农业厅评为优质农产品后,林妍丈夫的公司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缠了上来。
"告诉他,除非他们能保证按照苗族'活路头'的规矩种植,否则免谈。
"
吴晓梅笑了:
"我就是这么说的。他脸色可精彩了,像生吞了只青蛙。
"
两人相视而笑。龙安心突然意识到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
"我们
"这个词已经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。不是
"我
"和
"你
",而是
"我们
"